聊斋au 一不小心变成鸽子的城隍老爷蔺晨和今天特别想罢工的先皇萧景琰


4.
无心虽然自我推销得那么神奇，可事实上他毫无神通，只是不老，只是不死。和凡人一样，他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冷了要穿，累了要歇。
于是一个可以不吃不喝的冤死鬼，和一个不怕冷不用睡的真神仙，在无心睡着了以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将他抛弃在了河边。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改生死薄，还是去把我的肉身找回来？”萧景琰问蔺晨。
“萧景琰你当皇帝当傻了吧？”蔺晨揣着手看着他，“生死薄一改，不管你还找不找你的肉身，你都要去轮回转世了。无心他诳你呢，就等着你跟他交换，好让他去轮回。你要答应了就真的变成替死鬼了。”
萧景琰想了想：“你是神仙，说起来和那无心和尚一样也是不老不死不灭的，可为何他对入轮回这件事情如此执着？”
“这个说来也是挺可怜，”蔺晨道，“三道六界中，妖怪与妖怪为伍，神仙与神仙作伴，人类同人类打交道。而无心，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更不是神仙。天上地下，孑然一身，再没有伴侣同类，所以他算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个体吧。”
萧景琰无端端生出一丝愧疚之情。
蔺晨瞥了一眼，又道：“凡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无心此时所受的苦难，指不定将来会修成什么大道佛法呢。他有他的天命，你我休要篡改。”
萧景琰挑眉看了蔺晨一眼：“我怎么记得有人刚刚篡改了我的天命呢？”
“合着我绕了那么大一圈，你一句话又给我扯回来了？”蔺晨无语，“陛下，小人这就送您回去。我又不是无心那个假和尚，我是有真神通的！别的不说，腾云驾雾，一天之内我保证一定把你的魂魄塞回你的肉身里。”
萧景琰只是抬着头看着黎明悄然将至，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蔺晨未察，走在前面继续絮絮叨叨：“……你说你这一回去，在太子群臣面前诈一个尸多好玩儿！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你就忽悠他们说你梦中被仙人邀去天界游历，恰逢天界酒节，一时贪杯误了归期。在人间，一个见过神仙的皇帝那可是……”
“蔺先生……”萧景琰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一片的白色光点，看不清前路，一张口又觉声音几乎是发不出来，“我头晕……”
轻若游丝的声音蔺晨却听见了，回头一看，萧景琰正两眼一黑直直地往前面栽倒。蔺晨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一触之下才发觉，本应清凉如山泉水的温度的魂体，此时竟有些灼热发烫。
“坏了！”蔺晨拿折扇一拍脑袋，赶紧打开玉葫芦把萧景琰收了进去，双手将玉葫芦合在掌心，一团白光在掌中生起，将玉葫芦里的魂魄护住。
蔺晨看了一眼天色，这才刚黎明呢，就撑不住了……不过好歹萧景琰也是第一天做鬼，魂魄的力量很弱也是正常。万幸还有蔺晨这个城隍老爷一路陪着，就算真的魂飞魄散，也有本事一缕一缕找回来。

于是萧景琰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什么却是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梦中有一层洁白的、像蛋壳一样的东西将他罩在里面，温暖而让人安心。
一觉醒来，恍若沧海隔世。
从空中坠落的失重感，和回到肉身里的沉重感，以至于在睁开眼睑的一瞬间，肉身的挣扎在睫毛交接处清晰可见。
一梦一轮回，再回首前尘桑田。
“大功告成！”蔺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那熟悉的展开折扇的声音，又牵连出玉穗儿相互碰撞的声音。
萧景琰觉得身体太沉懒得动弹，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也不见蔺晨在哪儿，遂问：“这是哪儿？”
“当然是在你的棺材里。”蔺晨道，“你家太子和百官正跪在外面呢，正是你诈尸的好时候。”
萧景琰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顺势闭上了眼睛。
“诶诶诶！怎么还带睡回笼觉的！快起来，完事儿了我好回去！”
萧景琰装睡不答。
蔺晨眼睛一转，问：“你知道嗜睡的人会投胎转世成什么吗？”
“猪？”
“非也非也，是鸽子！”蔺晨折扇击掌，像击缶而歌，“《鸽经》有云，鸽类，品种甚繁。晋有坤星，鲁有鹤秀，黔有腋蝶，梁有翻跳，越有诸尖，皆异种也。又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夫妇雀、花狗眼之类，名不可屈以指，惟好事者能辨之也。鸽善睡，睡大甚，易麻痹而死。善鸽者常有一鸽名’夜游’，此鸽体小，善走，置地上，不至于死不休也。夜置群中使惊诸鸽，可以免痹股之病。”蔺晨说罢顿了顿，又唉声道，“诶，萧景琰，你说你给自己做的棺材也做得太小了吧……我手臂都麻了！”
萧景琰咻地睁开眼：“等等，你说你在哪儿？给我出来！”
蔺晨笑嘻嘻道：“我在你上面趴着的呀！”
萧景琰手肘往上一击，怒道：“难怪我感觉这么沉！”

安静肃穆的灵堂里，太子领着群臣依次披麻跪着。却听“哐当”一声不算太大的声响从前面传来，太子不悦地抬头一看，然而先皇萧景琰的棺材周围并没有人，却无端端地轻微晃动着。
隔得近的朝臣和下人们皆是一骇。太子沉了沉气，站起来吩咐左右：“给我打开！”
左右又是一惊，半晌才有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殿下，这恐怕不合礼法规矩……”
太子睥睨一眼：“若先皇遗体有半分闪失，你来负责？”
棺盖一点一点挪开，萧景琰的脸慢慢露了出来。他合着眼睑，睡着了似的躺在棺材里，并无异常。
然而棺盖继续往下移，众人惊讶地发现，萧景琰的胸口上竟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动物，眼睛作琥珀色，通透得好像没有隔阂，中间的黑珠圆得像花椒籽，正看着棺材外的众人。
“……鸽子？”太子奇异道，“为何会有鸽子在此？”
城隍老爷要是此时能有表情的话，脸一定苦的不行——棺材里面的人把他往外推，棺材外面的人要打开棺材一看究竟，蔺晨情急之下，显了个神通变了个身。可无奈刚才正跟萧景琰说着鸽经，脑子里全是没来急飞走的坤星、大白，竟然把自己变成了鸽子——该死的大白鸽子。
一位朝臣站出来回了太子：“殿下，鸽子从来都是作信使传话之用。微臣斗胆揣测，这只白鸽或许是先皇遣来传信的呢？”
蔺晨抬头无语看苍天，自己一个城隍老爷，官儿虽不算太大，好歹也是守护一方土地的神仙，怎么就变成传话的了！城隍老爷郁郁地决定把萧景琰的事情解决完了一定要去天上找太白金星问一挂，算算自己最近到底被哪位衰神看上了。
——但首要问题，是让众人知道萧景琰还活着。
于是蔺鸽子拿赭红色的爪子扒了扒萧景琰的衣裳，萧景琰不为所动；蔺晨拿羽毛又凑近萧景琰口鼻，得了，正闭气装死呢。
蔺晨想了想，双翅一震飞出棺材，又一爪子踢翻桌上的茶盏，脚趾头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下：“尔等退下。”
太子甚是不解地看着。
“殿下……”又一位朝臣上前劝说，“既然是先皇的旨意，我看要不我们还是先退下吧？”
太子点点头。于是很快，灵堂里就空无一人，只剩萧景琰的“尸体”，和一只大白鸽子。
萧景琰脸上的肌肉有细微的变化，线条越发地明显，尤其在嘴角眼角附近。
大白鸽子展翅一飞，在空中化作一团白光，再化作一个白衣人衣袂飘飘地落在地上。
然而一身仙气的白衣人却十分不客气又万分愤怒地一脚踢在棺材上：“人都走了，起来！别装死了！”
萧景琰咧开嘴，盘腿坐起，一只手支在棺材板上，笑眼盈盈地看着蔺晨。
“几个意思啊这是？”蔺晨不满道，“耍我呢！”
萧景琰还是眼睛弯弯不说话。
蔺晨一拳打在棉花上，讪讪：“算了，无论如何，我把你送回阳间了。咱们俩的事情算两清了吧？”
“当然不算。”萧景琰理直气壮道，“你把我勾去地府转了一圈，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你看我现在还在棺材里坐着呢！”
“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倒要问问你刚才在你家太子和群臣面前为何要装死？”
萧景琰却避而不答，只问：“你此番作为若被天庭知晓，真的会被挫骨扬灰吗？”
“哟，陛下，您是在惦记着我吗？”蔺晨忽然受宠若惊，“那小人真是化成灰也无怨无悔了。”
萧景琰睥睨一眼：“少贫。”
“哦……挫骨扬灰不至于，毕竟你现在也好端端地回来了。”蔺晨想了想，又苦着了脸，“不过半年俸禄大概要搭进去了……”
“那如果，”萧景琰又问，“我突然不想做这皇帝了呢？”
蔺晨难得懵一次，眨着眼睛表示这句话每个字都明白，合在一起也明白，可是由这个人口中说出怎么就这么不明白了？
“……黄粱一梦，轮回转世。大梦初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前半生已让我感到如此疲惫。”萧景琰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蔺晨终于回过神：“……你的意思是我还是把国运给改了？”


【注】鸽经那一段坤星、鹤秀、大白、黑石都是鸽子的品种，出自《聊斋志异》卷六，鸽异。

之前被我删了重发了一次 给之前红心蓝手留言的朋友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