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隳|Powered by LOFTER

【楼诚/凌李】海上上海 02河边人

02 河边人

“把要跟警察打交道的事情交给律师处理,现在我们开始开会。”第二天一早金天基金的管理层例会上,主持会议的总经理南田用半句开场白翻过了昨晚发生在自己员工身上的事故。
南田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个在高强度的金融圈中心地带生存了二十年的女强人。同时南田身上也有着一个管理层女性的典型特质:雷厉风行、果断干脆、争强好胜、极端女权主义。她长着一张东方的面孔,却是一个美籍华裔,加入金天已经超过十年,一开始是在美国总部,后来被外派来中国分部开疆拓土。
南田是索罗斯的追随者——这位她这十年的大老板、对冲基金之王,纵横资本市场几十年,每次都能搅动一个国家乃至一整个地区的经济洗牌。97年索罗斯在所谓的“东亚奇迹”中敏锐地看到其中包藏的蚁穴,利用对冲基金狙击泰铢导致泰铢崩溃;同年索罗斯还如法炮制地狙击了印尼、马来西亚、韩国、菲律宾、新加坡等国货币,以及他对港币的狙击导致了港股大跌,几乎崩盘。这一系列的动作最终导致了97年亚洲经济危机,并将索罗斯捧上神坛。
而这位大老板的新目标,是要吞掉他97年没有啃下的、像大象一样的人民币。
“我们的产品回报率提高了5个BP以后,交易量也比上月增加了20%。”业务部的主管高木率先发言,因为他知道这满屋子坐着的主管里,只有他能报一点好听的消息,“虽然离总部定下的额度还有差距,但是显然我们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思路。”
梁仲春撇嘴,然后朝对面坐的金融市场部主管汪曼春使了个眼色。汪曼春不爽地甩下一个大白眼,张嘴就开炮:“高主管,全公司上下牺牲了5个BP的利润给你们做业务,现在我们公司给客户的回报率已经远高于市场平均了,你这20%也好意思拿出手?你能不能看看这个月的损益再说话?”
梁仲春赶在高木跳起来反击之前先站了起来:“汪主管先消消气。”梁仲春将手里打印好的报表发到每个人手上,“请各位先看看汪主管说的上月末损益,基本上咱们是没有盈利的。高主管说还想再提回报率,照我看,以后别说盈利了,咱们就是苦哈哈地干完活最后结果还全是亏损!高主管,我理解你们部门有业务指标,可是你也理解一下我们部门还背着全公司的财务预算指标好吗?”
“事情总有轻重缓急。”高木与梁汪二人针锋相对,“现在总部最急需的是什么?囤积人民币!请把你们那些无关紧要的指标都放一放,全力配合我们部门和总部的工作好吗?”
“你提那5个BP的时候有跟我们商量过、问过我们的意见吗!”汪曼春怒,“你现在知道说配合了,你倒是说说是谁让调的那5个BP?”
坐在南田旁边一直扶着额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是我让调的。”
梁仲春见撞了枪口立马闭嘴不说话了,汪曼春却脱口而出:“师……明副总,我想知道原因。”
明楼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却仍然耐心地回答了汪曼春:“放长线钓大鱼。我们要做空人民币,首先要借到人民币。从银行借算借,让投资者用人民币投资我们的基金产品也算借。现在的市场环境汪主管应该很清楚,人民银行现在为了限制人民币外借,已经将借款利率提高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水平,所以我们用来吸引投资者的这5个BP跟人民币借款利率比起来,不算亏本。”
“可是明副总,”梁仲春这才开口问,“那报表和预算怎么办?”
“这两个月你这报表肯定不会好看,只能到时候在报告里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还有,”明楼拿起笔在报表上圈出两个数字,却因为握笔的手有些莫名的颤抖导致那两个圈画得歪歪扭扭,明楼不好意思地放下笔,继续跟梁仲春说,“这两笔损失应该是我们的员工手工操作有误导致的损失吧?我要你们尽量减少类似的操作错误。”
南田拿起报表仔细看了看:“明副总不愧是著名的经济学家,对数字的敏感连我都自愧不如。”
明楼摆了摆手,又顺势擦了擦满额头的虚汗,像是没有力气说话的样子。
“你没事吧?”汪曼春走到明楼身边轻声问,“你看起来不太好。”
明楼抬头看了一眼,见一桌子的人都看着他,无奈道:“实在抱歉各位,我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们继续说吧,我听着。”
梁仲春欲言又止。南田看在眼里,知道梁仲春是想到了陈炳的死,索性暂停了会议:“打电话叫明诚先生过来,送明副总去医院。”
“不用——”
“我坚持。”南天打断,“我不希望看见公司再有人出事,尤其是明副总。”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明诚打开门扫了一眼,臂弯上挂着两件大衣外套,然后对着明楼喊了一声:“先生。”
“阿诚,”汪曼春和明楼都是周佛海的学生,从前就有私交,自然也比其他人更认识一点明诚,“你赶紧送师哥去医院吧。”
“是。”明诚往前走了两步,明楼却撑着扶手自己站了起来,从明诚手里取下自己的衣服,跟会议室的人再道了一声抱歉,然后有些虚浮地往外走去。
明诚就跟在明楼身后,替他开门按电梯。一直到电梯停在停车场,门打开明诚左右确认了没人,才不动声色地扶住了明楼。
“心跳有点快。”明诚正握着明楼的手腕,然后让他扶着墙,“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明诚在金天基金只是一个秘书,全公司仅高于实习生的职位,可明诚却是明楼特地打了招呼亲手带进来的私人秘书。这样一来,明诚在金天基金里的角色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跟远哥联系过了,他让我们直接去他办公室。”明诚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明楼,“大哥,你还好吧?”
“没事,”明楼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好以外,已经跟在会议室里判若两人了,“咖啡喝多了,有点心慌。”
明诚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后面,笑:“大哥,我敬你为了革命事业的献身精神。”
明楼接过水,佯愠:“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跟我胡闹。”
“我可不敢啊,”明诚说,“我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发工资呢。”
明楼欣然接受:“现在你知道什么叫上司大如天了吧。”
“从在巴黎当你的学生的时候开始就知道啦……”明诚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扫了后面一眼,“行了,我不闹你了,你休息一下吧。”

第一医院的院长凌远早些年去巴黎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会议地点在巴黎一大。凌院长英文没问题,可是遇到法语还是只能微笑,加上邮件通知上写得不清不楚,凌远只能到学校随便找了个同学问路。可是刚刚说完“Where is…”,那位热情的同学就立马明白了,说:“Follow me!”然后拖着凌远去了一间坐满人的教室。
凌远左右看了一下寻思着这是什么状况,却被人撞了一下后背,然后输熟悉的母语:“大哥,我把课件给你拿过来了。”
凌远回头看见一个亚洲模样的年轻人,正抱着一大摞材料,上面还压了一部电脑。
那人看见凌远的正脸也是一愣:“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凌远却一脸真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我想我需要帮助。”
年轻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凌远一起捋了捋事情经过才终于弄明白了:“我不知道今天的医学研讨会在哪,不过肯定不是这里。带你来的人一定是把你跟我们老师搞混了。”
凌远哭笑不得。
“不过你们俩身材差不多,头发也差不多长,”年轻人颇有趣味地打量了一下,“难怪会认错。”
凌远摊手,颇为无奈:“至少我现在排除了一个教室,还剩下一整个学校减一间教室要去找找。”
“等会。”年轻人说着已经打开了电脑,“我帮你去学校课务系统里查一查。”
后来凌远才知道,这个热心善良的年轻人叫明诚,那个让他学生都认不清楚长相的老师叫明楼。
凌远在巴黎那几日颇受明家两兄弟照应,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于是今日明诚一个电话,凌远硬是腾出了一个小时。
“什么时候回来的?”凌远引两人进了办公室问。
“刚回来,还没一个月呢。”明楼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
“喝什么?咖啡?”凌远这边招呼着。
“白水,谢谢。”明楼说,“为了装病来找你,已经咖啡因超标了。”
凌远不能理解地看着明楼:“我看你是真有病吧,找我为什么非得装病?”
“说来话长……”
凌远昨天晚上刚被李熏然用这句话挂了电话,今天再听到就立马迁怒了过去:“那就给我长话短说。你们俩在巴黎呆得好好的,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回来也就算了,明家家大业大,你们放着明氏集团不去,跑去那个基金公司做什么?”
“远哥,”明诚出来打圆场,“你不是说只有一个小时吗?要不我们先把正事说完再聊?”
凌远把水杯往桌上一搁:“说吧,什么事?”
“我听说你最近想进口一批医疗器材?”明楼问。
“你怎么知道?”凌远奇道。
明楼无视了凌远的问题:“还没有渠道?”
凌远挑眉:“你不会是想……?”
“正是。”明楼深深地点了下头,笑,“不只是渠道,我给你一整个器材进口公司。”
凌远饶是为了改革跟逼自己习惯了跟各种商人老板打交道,也没扛住被明楼这一句话砸晕了三秒钟:“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明楼端着茶杯说,“我手里有个医疗器材进口公司,品牌、渠道、手续都已经谈好了,就缺个法人代表。你要是相信我,我们就把这合同签了。”
凌远接过明诚递过来的Riparian公司法人转让合同书,上面连他的信息都丝毫不差地填好了,可是转出人那里填的却不是明楼的名字。
“你不用分心参与Riparian的经营管理,这间公司会有人打理,你需要进口什么器材也只管开口,合同上的薪酬不是假的。”明楼在凌远翻看合同的时候给他解释,“我只需要你的名字,写在Riparian法人的位置。”
凌远合上合同:“如果我想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你们是不会告诉我的,对吗?”见明楼点头,凌远继续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至少要知道,我签了这份合同,会有什么责任?”
“你要掩护我和阿诚。”明楼说,“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要咬死Riparian是你的资产,跟我和阿诚没有关系。”
凌远看着明楼没说话。
“我给你一个保证,”明楼坚定地回应了凌远的目光,“Riparian的所有经营都在法律范围之内,也在道德范围之内。你和Riparian会始终站在白色那一面,绝不会被牵连。站在灰色地带,伪装着身份、隐藏着姓名、做着光明又黑暗的事情的,只有我和阿诚而已。”
明诚的眼睛追随着明楼,以一种毫无保留地姿态。
朝圣者。凌远脑子里突然跳出楼这个词。他初识这两人时,一个是巴黎一大最年轻的经济学教授,一个是同时进修着巴黎一大经济系和巴黎综合理工计算机工程博士的青年才俊。两个人干净却耀眼,像巴黎夏天晴朗得一朵云都没有的湛蓝色天空。而今天,他们包裹着一团疑问和迷雾回到上海、走到凌远面前,凌远觉得自己或许仍然能够相信他们——因为他们眼里的坚定一如既往,他们并肩的姿态一如既往。
凌远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签了字,把合同递了回去。
明楼站起来向凌远伸出手,凌远以为他会说“合作愉快”,可明楼说的却是:“谢谢你。”
凌远握住明楼的手,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明楼松了手:“听说你现在跟一个警察在一起?”
“对。”
“恭喜,”明楼接过明诚递过来的外套,“下次一起吃个饭。”
凌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却先响起来。凌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明楼明诚说:“说曹操曹操到。那我不送你们了,下次约吧。”

李熏然刚结束对陈炳案件的现场调查回到警局,同事就把尸检结果拿了过来。李熏然熬了一通宵,一边灌着咖啡一边翻着尸检报告。报告确认死者陈炳是坠楼而死的,别的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胃里发现超量但不致命的安眠药,但是结合陈炳本身常年抑郁症加失眠症,这也不算太大的疑点。
李熏然想了想还是给凌远拨了一个电话。
“现在有时间跟我说啦?”凌远抱怨。
“老凌,先问你一件正经事。”李熏然开门见山,“一个人吃了安眠药之后又喝了威士忌会出现什么情况?”
凌远正经起来:“看剂量。轻一点会安眠药中毒,重的话致死。”
李熏然“哦”了一声,又闷声去研究尸检报告。
凌远等了等对面一直没有声音,便问:“通宵了?”
李熏然又“嗯”了一声。
“吃饭没?”
“没!”说到这个李熏然终于有了反应,哭诉,“就一杯速溶咖啡!”
凌远乐了:“少喝点咖啡,刚刚才有个人咖啡喝多了来找我。”
“那你能给我送吃的吗?”李熏然可怜巴巴地说,“食堂关门了……”
“我可以给你叫外卖。”凌远尽量真诚地说。
“算了,”李熏然叹气,“我还要去跟一条线索。”
“我也准备去巡病房了。”凌远说着突然又想到,“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回。”李熏然决绝地说,“收拾两件衣服,做长久战准备。”
凌远忽然觉得今天的风有点喧嚣。


【注】又一个无聊的字谜游戏。Riparian,河边人。代指Parisian,巴黎人。这个其实是暗指前一篇《巴黎记事》里面,楼诚在巴黎的日常生活。

评论(8)
热度(80)